收了3亿元管理费的“相互宝”如何“击溃”一名死者女儿的求助?

相互宝的负责人曾公开表示，收取8%的管理费是亏钱的。但实际上，按照1亿多成员计算，如果未来人均分摊金额达到188元，则相互宝每年收取的管理费至少为15亿元。扣除各项成本后，相互宝完全可以实现稳定盈利。如果5年内相互宝成员达到2亿人，则相互宝每年稳定收入近40亿元，其利润非常可观。

在疫情笼罩下的大地上，这又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2020年3月31日，新浪微博网友小草(为避免给当事人制造更多麻烦，将其ID隐去)发文称，她的母亲2019年12月3日因突发脑溢血住院，经抢救无效后于12月9日去世。小草记起，7个月前她帮妈妈加入了蚂蚁金服“相互宝”，可以申请互助金。

意想不到的是，宣称“确诊即可一次性申请互助金”的相互宝向小草提出了诸多难题：索要火葬场早已不提供的“火化证明”、要派出所证明“我妈是我妈”，甚至要求当事人删除微博的曝光帖子，更有疑似相互宝的工作人员在文章下方质疑当事人恶意骗保……

4月4日，当事人不堪重负，宣布自己退出相互宝，不再维权，也不再要求自己母亲应得到的赔偿。

让我们来看一看，成功发展了1亿成员的相互宝，是如何“击退”这名当事人的互助金申请的？

相互宝要求“证明你妈是你妈”

当事人小草3月31日发文详述了事件经过。2019年6月，在“一人生病大家摊钱”、“确诊即可一次性申领互助金”的口号吸引下，小草和母亲加入了相互宝。2019年12月3日，小草的母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天津市环湖院，进行了开颅手术后住进了亚低温病房。

面对高额的住院费，小草想到了申请互助金。但是，相互宝工作人员告诉她，“互助金申领需要出院小结！” 小草情急之下只好发布了水滴筹，凑齐了住院费。

2019年12月9日，小草的母亲在抢救7天后去世。2019年12月24日，小草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拿到出院小结等证明材料，向相互宝申请互助金。

在陆陆续续提交了很多次材料后，到腊月二十八，相互宝称，小草只要再提交母亲的“火化证明”就可以通。小草年后去火葬场咨询得知，“火化证明”在2019年2月取消了，以票据单代替。

拿到了火化单据的小草并没有如愿以偿申请到互助金。相互宝接着要求小草提供法定继承人关系声明、法定继承人说明，让她去打印后填写。相互宝工作人员称，公证处办理的继承人关系证明不管用，必须要拿相互宝的材料去当地公安局盖章。

这又是一个证明“我妈是我妈”的问题。

小草询问是否可以去当地社区街道办盖章，相互宝声称不可以。

小草第二天带着户口本等材料去了公安局。公安局表示，只能提供派出所证明材料然后盖章，不能在相互宝的材料上盖章。随后，派出所工作人员帮助小草跟相互宝沟通，询问“为何户口本和派出所的证明不可以？为什么明明派出所不能提供这样的盖还要制定派出所盖章？”

相互宝的工作人员答复说：“因为申请互助金数额较大，所以必须用我们相互宝的文件。”

然而，在得知沟通人员是派出所民警后，相互宝工作人员突然改变了口径，称派出所不能盖章，也可以去街道盖章。

但是，随着舆论的发酵，有人在评论里质疑小草身份，也有人质疑她骗保，相互宝的工作人员也施压，要求小草删除曝光文章。

4月4日，心力交瘁的小草宣布退出相互宝，同时放弃向相互宝申请母亲的互助金。

小草在文章里说，“我知道维权十分重要，每一个年轻人的正义感也是很重要，我们不能面对恶势力的压榨而低头，要敢于揭露。但在我发微博后，每天都心力交瘁，受不了被无缘无故指责为骗子……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痛苦拿出来给别人评价，我并不需要用母亲的死亡换取你们肮脏的钱财，你们不配我的加入。”

小草的遭遇并不是个案，在其文章评论里，有不少人反映，相互宝申请互助金遭遇多种障碍，很多申请人最后无奈放弃。

上线一个月被监管勒令下线

这也不是相互宝第一次遭遇质疑。

相互宝是2018年10月16日在支付宝App上线的一项大病互助共济服务，最开始名字是“相互保”，是一款与信美人寿保险合作推出的团体重症险。然而，当年11月，监管部门约谈信美人寿，告知后者不能以“相互保”的名义继续销售《信美人寿相互保险社相互保团体重症疾病保险》，信美人寿被迫退出“相互保”。

随后，蚂蚁金服将支付宝上的“相互保”更名为“相互宝”，并正式转型为网络互助。2019年4月12日，银保监会正式下发对信美相互的处罚决定，针对其在保险产品“相互保”运作中存在的未按规定使用经批准或备案的保险条款、保险费率等问题给予罚款处罚。

银保监会认为，“相互保”产品有两点违规，一是信美人寿通过产品参数调整的方式改变了产品费率计算方法以及费率计算所需的基础数据，该行为不符合《健康保险管理办法》第十九条的有关规定，不适用《关于促进团体保险健康发展有关问题的通知》第二条第三款的相关规定。

二是“相互保”业务存在未按照规定使用经批准或者备案的保险条款、保险费率的问题，宣传产品经过备案是向消费者传达产品依法合规的错误信息；“相互保”采用后付费的方式导致分摊金额存在不确定性，向消费者传达第一年参与成员分摊金额仅需一两百元的信息存在误导性。

虽然被剥夺了保险产品的合法身份，但是依靠蚂蚁金服的强势背景，“相互保”换了一张外衣，以“相互宝”的身份继续存活。

188元的上限并不是永恒的

截至2020年3月，“相互宝”加入成员达到10566万人。早期，“相互宝”要求支付宝650分以上、59周岁以下才能加入，后来为了获客，悄悄放松了限制，650分以下也可以加入，同时针对60岁以上的老年人，推出了一个老年版的“相互宝”—“老年防癌计划”。

目前，约有427万人加入老年防癌计划，人均每月分摊15元，每年180元，但患癌后，互助金额只有10万元。事实上，相互宝对40-59岁的人员也设置了门槛：互助金额上限为10万元。

“相互保”还设定了一个很狡猾的条款。当加入成员年满59岁后，自动转成“老年防癌计划“，伴随着缴纳金额和互助金额也调整，目前，60岁以上成员每月支付的金额大约是15元，每年大约180元，是59岁以下用户的5-6倍。这还只是第一年而已，相信老年版的用户支付金额很快要超过200元了。

2019年，59岁以下用户人均分摊29.17元。相互宝称，2020年最高不超过188元。要注意的是，相互宝的人均分摊金额是每年动态调整的，相互宝虽然目前承诺当年不超过188元，但并不意味着未来每一年金额都低于188元。之所以每年动态调整上限，是相互宝为自己留了退路，这也是相互宝不同于合法保险产品的最大区别：可以根据自身利益随时、任意修改费率和赔付规则。这也是银保监会处罚信美人寿的原因：分摊金额存在不确定性，一两百元封顶的说法具有严重误导性。

如果相互宝的成员数能够持续不断的增长，且新加入成员年轻人占多数，则人均分摊金额增长不会太快。如果人数增长达到顶峰，成员趋于老龄化，则随着申请互助人数越来越多，人均分摊金额可能越来越高。具体会有多高，相信相互宝内部会有测算，但这个数字我也相信，相互宝是不会告诉我们每一个加入成员的。

更悲观一点说，相互宝能够运营多久，何时停止，也不会有人知道答案。

旱涝保收的管理费

因为相互宝是一款商业产品，是要计算收益的。目前，相互宝收取8%的管理费，2019年，相互宝收取了约3亿元的管理费，其支付的成本主要包括人力成本、线下调查和服务器等成本。其中线下调查成本大约5000万。

相互宝的负责人曾公开表示，收取8%的管理费是亏钱的。但实际上，按照1亿多成员计算，如果未来人均分摊金额达到188元，则相互宝每年收取的管理费至少为15亿元。扣除各项成本后，相互宝完全可以实现稳定盈利。如果5年内相互宝成员达到2亿人，则相互宝每年稳定收入近40亿元，其利润非常可观。

可以打一个简单的比喻，相互宝就好比一个基金管理公司，只要有足够规模的人来投资（加入），就能旱涝保收。毕竟互助金是亿万成员分担，不需要相互宝承担。

当然了，蚂蚁金服推出相互宝的初衷，可能瞄准的并不是这点管理费，而是数亿潜在用户的巨大流量。无论是传统的保险公司还是互联网保险机构，渠道成本都是占比最高的。目前上市的几家互联网保险机构中，渠道成本高达50%-60%。对蚂蚁金服来说，每一个加入相互宝的成员，都是潜在的保险客户。相互宝也早就针对其成员定向推荐各种保险产品，这个群体的转化率是很高的。未来，相互宝保险导流带来的收入会远远超过管理费。

所以，对于相互宝宣传的所谓“公益”色彩，还是要看淡一点，正如相互宝负责人坦言的，这是一款不折不扣的商业产品，不是保险产品，更不是公益产品，不会将救助业务放在第一位。

小草和她妈妈，你和我，所有的底层用户，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被巨头利用和收割的工具。